Tuesday, April 28, 2009

牛津随笔(三)Oxford








图一、二:伯恩-琼斯设计的彩色玻璃窗——基督教会学院教堂 Burne-Jones Stained Glass, Christ Church College
图三:某学院教堂和墓地 ? College Chaple and graveyard
图四:牛津街景 Oxford stre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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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去一个叫作莫里斯的会客室报到了。“莫里斯”?哪个莫里斯?我心里嘀咕着。进屋签了到,客套完,留意到墙壁上挂着几幅画。有油画,铅笔速写,还有两幅不太大的织毯画。又是它!似曾相识的画风!主人已经善解人意地在解释屋名的来由了。竟是威廉-莫里斯 William Morris!一个在十九世纪后半叶掀起一场影响欧美两大陆装饰工艺美术运动的、参与拉菲尔前派活动的大名鼎鼎的工艺美术设计家和诗人!莫非这挂毯就是他的作品?走近再一细看,另一个鼎鼎大名也赫然跃至眼前:爱德华-伯恩-琼斯 Edward Burne-Jones!拉菲尔前派的后期代表画家!

是他们,正是他们!终于对上号了。

这就是牛津。一不留神就坠入历史的长河,刚一迈脚又踏进艺术的海洋,随便张嘴问问便会引出大段大段的故事。平平常常一所学院,初来乍到,还没摸着东南西北,就已被闪闪发光的作品和铮铮作响的文学家艺术家大名撞击得头晕眼花了。

原来,艾克赛特学院正巧是这两位艺术家的母校。十九世纪中叶,他们同时在这里求学。伯恩-琼斯主修神学,莫里斯专攻教堂建筑。他们俩一见如故,结为好友;不仅经常一起讨论神学、研究教堂建筑艺术、写诗作画等等,而且喜欢一块儿出去旅行和考察各地建筑。英国独特的自然风景和中古生活情调培养了他们敏感而特殊的欣赏趣味;而一次从北欧大陆游历回来后,他们完全彻底迷上了哥特式建筑、绘画、诗歌,并且义无反顾地决定献身艺术了。传为佳话的是,两位好友终生精诚合作,创作了很多高质量的艺术品。这墙上的挂毯画和教堂里的大壁毯就是他俩合作的结果:伯恩琼斯负责原稿绘制,莫里斯负责总体设计和织毯的监制。

莫里斯是个集文学、艺术、社会理想和实践于一身的天才艺术家。在艺术领域,绘画、建筑设计、装饰、诗歌、散文、小说,他样样手到擒来,件件是精品;在社会活动方面,他领导新艺术思潮、办艺术企业、参与社会主义运动等等,又几乎样样都产生效应和影响。他领导的十九世纪那场影响欧美两大陆的装饰工艺美术运动,奉行把贵族式的高雅艺术普及到大众百姓中去的宗旨,坚持高质量高品位的原则,不仅为全社会提供了享受高雅艺术的机会,而且在艺术概念上改变和提高了装饰工艺美术的地位、打破了工匠艺术和贵族艺术之间的界限。

莫里斯办艺术装璜公司、陶艺厂、出版社,亲自设计和生产了无数包括彩色玻璃窗、挂毯、地毯、家具、餐具、瓷砖、墙纸、印花布、书籍装帧及插图等等在内的装饰艺术品,实实在在地把精雅上乘的艺术和审美趣味带进了大众生活。他自制的宝石红、黄、蓝、绿的色彩颜料用于彩色玻璃制品,效果极为独特美观。美国的蒂佛尼(Tiffany)公司在当时是受到很大影响的美国公司之一。该公司的玻璃制品,尤其是玻璃灯罩一类小物品,在艺术古董拍卖市场上经久不衰。

我喜欢莫里斯灵性十足的设计图案。他的设计母题大多取自自然界中的花草植物和小动物。这些物品在他的手中被编排组合得丰富有趣、变化多端,甚至婀娜多姿,充满情感和情调。哪怕是经济实用的糊墙纸,他都把它设计得奢华富丽、超凡脱俗,洋溢着庆典式的慷慨和大气。他对小细节的处理仔细考究、趣味盎然,色彩搭配独到。有一幅叫作“偷草莓的小偷”的印花图案,天真无邪的小鸟出现在草莓丛中,嘴里叼着草莓,四处张望,生动有趣,令人感动。不夸张地说,不看他的作品就不知道无限重复的平面设计还能够如此美妙,美妙到让人动情。

莫里斯还是个热情实干的理想社会主义者。这不只是反映在他把高高在上的艺术服务于社会大众,而且还写在了他的乌托邦式小说《乌有乡的消息》(News from Nowhere) 以及长诗集《人间乐园》 (The Earthly Paradise) 等文学作品中。他还直接参与了英国最早的社会主义运动。他在恩格斯的引见下同马克思的女儿爱琳娜共同组织了社会主义者同盟,并担任过该组织的机关报主编。他的几部文学作品一出版即获得成功。不仅是其中的理想主义思想内容,其文学价值也在英国文学史上牢牢地占据了一席位置。

与莫里斯相比,伯恩-琼斯的主要造诣在人物绘画方面,尤其是大型的玻璃窗、织毯和油画中的人物。他绘制的人物大多身材优美细长,头颈微偏,朦胧的眼神带着一丝忧愁,充满神秘和象征意味。女性人物更有着娇美纤柔、温润如玉的体貌,让人爱怜、爱恋甚至迷惑;有如他画过多次的那个有名的希腊神话:一位曾发誓不爱女人的雕塑家雕刻出美丽动人的淑女像,以至自己深深地陷入了对她的爱情而不能自已,最后祈求爱神艾佛偌黛悌(维纳斯)赐予雕像以生命,用以奉献自己的爱。在我的印象里,众多表现这一主题的艺术作品,唯独伯恩-琼斯画的这个大理石 “冷美人” 最具浪漫色彩和女性的诱惑。

这样两位艺术家合作,不说别的,仅是那些彩色玻璃窗中优雅纯洁的天使圣徒和圣母圣婴,和繁盛贵丽的伊甸园般的背景,已经创造了非天国莫属的景色。

我在无意中闯进了他俩的母校,看见了他俩合作的、送给母校的杰作 - 实谓有幸。

从莫里斯会客室再次回到教堂。圣坛旁边多了一架钢琴;一位身穿黑色礼服、脸庞消瘦俊俏的男青年正在聚精会神地练琴。晚上这里有音乐会。我在那幅《三王朝圣》挂毯对面的长椅上坐下来静听。听不出他弹的是什么曲子,应该是一首赞美曲。那忽而清脆欢快、忽而庄严凝重、忽而悠扬抒情的音符,舞蹈般地在光华彩耀的空气中穿腾跳跃。我已不再激动得头脑发晕,只有心中一片宁静。我在想象,今天晚上,当那一组几乎占据半面墙壁的管风琴奏响巴赫的管风琴曲,当合唱团和声高歌亨德尔的《弥赛亚》颂歌,当他那被誉为天国的国歌“哈利路亚”欢唱声在圣像、彩窗、穹隆天顶间回荡,当全体观众不由自主起立景仰时,那将是一幅何等神圣、何等崇高、何等完美的景象!

音乐会的票已在两星期前购完。我没有觉得特别遗憾。进牛津仅半日就已经历了几次震撼;这座教堂两次完完全全地由我一人霸占独享。满足了,太满足了。如果再加上管风琴的伴奏和合唱团的天籁之音,我的天,那连上帝都要嫉妒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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