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pril 27, 2010

玛雅地区漫游小记 - 红色书店





红色书店

去墨西哥齐亚泊斯省省会圣克利斯托巴(San Cristobal)的途中,还剩40分钟路程就进城了,我们的车突然被拦住,说是前方村民设了路障,不准任何车辆通过。好象是以此作为砝码和政府谈判什么事情。有经验的司机马上掉转车头,绕道儿走了。这一绕道就不是四十分钟的路,而是四五个多钟头的路了。司机说,碰上这样的情况一定不能傻等,鬼晓得谈判要谈到猴年马月的。老百姓只能靠这一招引来政府的关注。凌晨三点左右我们才进了城。

城里有个有意思的去处,是拉康东(Lacandon)玛雅人和一个民族解放运动组织EZLN合开的一个小书店。这个书店是这个组织唯一公开合法的对外联系渠道。我独自找上门去。不知为什么,我老把它和《红岩》里的沙坪书店联系在一起,有一种神秘还带点儿激动的感觉。也许是“革命的浪漫主义”的感觉吧。我不知道如何定义“革命的浪漫主义”,总之,我的美国同事中就有人追求这种带有刺激性的浪漫的感觉。一个女同事给我们讲了她80(?) 年代和一帮知识分子绕道墨西哥飞往古巴的事件:在哈瓦纳,他们象英雄一样受到了欢迎,到处参观,卡斯特罗还接见了他们,但回来后却在休斯顿机场被FBI铐上手铐拘留了一天一夜。她描述戴手铐的那一刻感觉,觉得自己真是英雄。其实他们一群人纯粹就跟玩儿一样向美国政府示威了一下。就是这同一个人,因为吃药过敏脸上长了个小疥疮,哭哭闹闹,折腾得我们领队半夜跑遍危地马拉城为她找医生,还一会儿要一人住一间房子,一会儿又要半途返回美国。我心里直在说,你还想革命呐,不要说在监狱,让你就在古巴橡胶园干上两天活儿,不当叛徒才怪了。以为什么都是好玩儿的。

言归正传。我去那个小书店也还是满怀着崇敬、激动、和历险的心情的。实际上是自作多情。书店在一个不起眼的街道上,两套间的铺面。除了政治文化书籍和宣传品,还捎带一些传统艺术品和土特产。彻-戈瓦拉的肖像画最为醒目,其次是以不同风格画的民族运动组织的人物,画面中男人妇女小孩全部用黑色三角巾蒙住眼睛以下脸的部分;有些比较激昂,有些幼稚可爱,毫无恐怖之感。在这里我竟找见了原始方法制作的的可可食品。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柜台上的一个小角落里的篮子里,正是我要找的东西:去了大外壳的可可豆,磨细的可可粉,还有原始粗糙的可可丸-巧克力。我差点儿买下了全部。

巧克力

玛雅山区盛产可可(cocoa, 或cacao),也就是制作巧克力的原料。可可茶是古代玛雅王公贵族和祭司的上等饮料。很多考古发掘出的陶罐陶杯上都明确刻写说明此杯为盛可可专用。我从危地马拉,洪都拉斯到墨西哥一路追踪,想见识一下可可植物到底什么样。碰巧同行中有人文地理学家,便逮住问个不停,问得他不得不为我详细描画可可树、花、果、豆,从根到尖儿。

可可的果实长得非常奇怪,果很大,体积和形状都象橄榄球,外皮看起来象苦瓜,绿色。整个瓜果横向地一头直插在光秃秃的粗大的树干上,周围完全没有叶子。没见过的人会以为那是假的。瓜果切开后,里面挤满即象毛栗子、又象大蚕豆的大可可豆,再把每个大豆的皮剥开,里面又有一包黄豆大小的小可可豆。从大豆到小豆均为“巧克力”色。

玛雅文化专家寇教授(Michael Coe)也与我们同行。他和夫人合作写了《巧克力正史》(The True History of Chocolate),对巧克力的自然属性、社会功能、名称来历等作了详尽的介绍。我自然是又缠着他刨根追底,逼得他不得不带我去了一家一般人都不知道的专门小店,为我点了地道的可可茶,其实就是热巧克力饮料,一起品尝,方才罢休。过去的玛雅人喜欢在可可饮料和食品中加盐和辣椒面,也喜欢用可可粉烹调。他们还把可可粉用蜂蜜或者玉米面黏和揉制成球状,做成“巧克力”,看上去和吃起来都象中药里的黑药丸。据科学家研究,可可油对人的心脏很有益处。很多医药公司因此把可可油提炼出去制药。我们现在所吃的巧克力绝大部分都被抽干原油,由奶油取代。懂行的人是要去找可可油含量高的黑巧克力吃的。

可我到底也没见着长在地里的可可树和可可果。中美洲山区适宜的水土气候使后来欧洲人从非洲引进的咖啡取代了可可。漫山遍野的咖啡种植园成了农民的主要经济来源。相反,可可被移植到非洲大陆。现在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可可产量都来自非洲。

我没有经心留意玛雅世界更多的自然资源,但有两样: 危地马拉山区的玉石,尤其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淡紫色的彩虹玉,和墨西哥山林里的上等琥珀,一定不能忘了带几枚回去。前者凝聚着美洲山川大地的精髓,后者固留着四百万年之久远古的生命。

玛雅地区漫游小记 - 乌苏玛钦塔河





乌苏玛钦塔河

在危地马拉和墨西哥两国交界的崇山峻岭中,隐藏着一支称作拉康东族(Lacandon)的玛雅人,男女老少全部加起来不足四百人。据说他们的先辈五百年前居住在尤卡旦半岛,西班牙入侵者强占那里后被迫逃进深山老林。五百多年来他们从未直接被入侵者“征服”和统治过,为此他们感到非常自豪,并且一直不懈地捍卫着自己的独立和自由。在墨西哥境内的齐亚泊斯(Chiapas)省,政府给他们划出一块自治区。自治区内管辖着中美洲最大的河流乌苏玛钦塔河(Usumacinta) 的一段和沿岸十几处古代玛雅城邦遗址。因这里的边远隐蔽条件和相对自由优势,一个民族解放运动组织EZLN与拉康东人达成协议借用了此地。这一组织的宗旨是要求政府对玛雅各民族的承认,争取民族的参政权力和自由。由于政治情况复杂,我们去那里时,墨西哥政府坚持派来两辆载满持枪荷弹军人的军用卡车护送我们到自治区边界。

进入自治区之后,一切听从当地玛雅人的安排调遣。留着披肩长发、穿着一身白长袍的拉康东向导带我们步行到一处古遗址。这处遗址不是很大,有一个金字塔,几幢建筑物和高大的纪念碑。建筑物中有一栋三间连在一起的房屋,从上到下的墙壁连同顶棚全部画满了壁画,保存得非常完整。壁画内容复杂、人物众多,描绘了当地在公元791至792年两年之间发生的几件大事件,有确立王子、庆贺战功、祭祀大典,等等。不知什么原因,第三间屋子的壁画还没有全部完成,王国就败落了。留下满满三屋子精彩壮观的壁画,直到一千多年后才又重见天日。

壁画的发现还有一段小故事。1940年代,两个美国人类学研究生去那里做调查,和拉康东人同吃同住两年多,经常从一个小山包上经过,但不知道下面有古迹。直到有一天下暴雨,小山坡泥土被冲下,他俩跌进一个门洞,才发现了精美的壁画。这是玛雅文化鼎盛时期留下的唯一一处规模宏大保存完美的壁画现场遗址。

从这里乘船又去一个叫作雅西齐兰(Yaxchilan)的古城。这座古城紧挨着乌苏玛钦塔河。正是洪水季节,江水翻滚、波浪滔滔。一边是墨西哥,一边是危地马拉。我们所乘的小木船是个细窄条,船尾带着一个小马达,每只只能承载六七个人。我们行驶在江面上,饱览着两岸美丽的景色。岸边山峦树丛中成群结队的黑色吼猴 (howler monkey)名副其实,在树丛中蹦来跳去,不知是欢快、愤怒、择偶、还是吵架,喊叫声不绝于耳,让人联想到“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的诗句。五采艳丽的鹦鹉科鸟 macaw 总喜欢停落在参天大树的顶尖上,几乎要用高倍望远镜才可探视其全貌。岸边小块儿的平地上不时地会出现休闲的鳄鱼。最激动人心的时刻莫过于体验大鳄鱼的恼怒。我们看见第一条鳄鱼时,它正在岸边懒洋洋地睡觉,对我们不睬不理。它的庞大体积已令我们稀奇万分。第二条稍稍抬了一下头, 算是打个招呼。 等又见到第三条时, 我们的胆子越来越大,船公也颇解人意, 把船越靠越近。三条船全围了上去。这庞然大物一定是感觉到了自由的被侵犯,突然间一个鲤鱼打挺,跃进了河里。其出人意料的动作和敏捷的速度,惊得我们顿失常态。有人掉了帽子,有人摔了跟头,小船都差点翻了。这一下让我们见识了鳄鱼的厉害。这条大鳄鱼和我们自己的狼狈相成了此后旅途中最好的笑料。

玛雅地区漫游小记 - 阿提特兰湖





阿提特兰湖

阿提特兰湖 (Lake Atitlan),是一个被火山群簇拥环绕的高山湖泊,中美洲海拔最高、湖底最深的大湖,也是世界上几个有名的景色超群的湖泊之一。英国大作家赫胥黎曾经这样评论:

“科摩湖 (Lake Como, Italy),在我看来,已经达到了自然美景可能允许的极限,而阿提特兰湖则是被几个巨大的火山加工润色后了的科摩湖。它真正是美好得再无以复加。”

我们是从一个玛雅小山城下山时“邂遘”这一美景的。

下山是沿着蜿蜒陡峭的盘山公路转圈走的,山势险峻秀丽,景色美不胜收。树多不说 - 漫山遍野,百年大树下还间种有灌木属的咖啡丛,有时断崖峭壁会猛然出现在车窗前,令人心惊胆颤,有时又会有一片平整开阔的玉米地和篱笆人家略过,倍感开朗舒畅。行至半山腰时,车上有人惊呼起来。往外一看,一个明镜般的湖泊神奇地出现在眼前。我们居高临下,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无法不让人叫绝:湖的形状真就是一面扇形的镜子,还带一个细长的把柄,恰似一枚仙女手中小巧玲珑的梳妆镜。明镜被镶嵌在一圈火山岩浆雕刻成的青铜色镜框中,镜面碧绿透明,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非天仙的佩饰莫属。我们恨不能即刻冲进这风景如画的仙境。

进入湖区,也就进入了一个以凯齐凯尔族为主的玛雅地区。湖区基本保持着原始状态。很少人工修饰,也没有刻意的炫耀,平平静静地荡漾着自然的美。湖边山凹处有很多小村落。我们乘船从湖的这边去那边。云雾在湖面飘浮,几座大火山也随之变换着模样。要去的地方正好在镜子的把柄处,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

临近岸边,先见几条小舟,有人在上垂钓,悠哉悠哉地;又见一群浣纱女在石板上锤打洗涤,孩子们在一边打闹嬉笑;一幅世外桃源的图景。这里是一个促图黑(Tzutujil)族玛雅人的村庄。我们是去拜访一家传世几代的祭师。这里的人崇拜“马西门”教,一种天主教和玛雅传统信仰混杂在一起的宗教。祭师们的职责是为村民求神祭祖,消病除灾。我们到达时仪式已经开始。堂屋内典礼庄严,程序隆重。香火烛烟到处弥漫。我被烟火熏得咳嗽不止,躲出门外。无意中却目睹了另一近于神圣的仪式。

小院里,一位村妇正在剖鱼洗鱼。鱼有巴掌大,八九条,来自湖中。年青的村妇蹲着,一条条,一遍遍地括洗着鱼。她身边有个葫芦瓢,用来舀水冲洗。洗完了,把鱼整整齐齐地摆在一个瓦盆里,撒一把粗盐,腌着。再拿来十几个绿柠檬,洗净,从中剖开,挤汁于鱼上。又拿十多个红番茄,用一根石赶杖在一条石制案板上挤压碾碎成汁,赶入瓦盆。这种石杖石案板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已被玛雅人的祖先使用了。案板由三条或四条高低不等的腿撑起一个倾斜面。边上和腿部常有精美的雕刻饰纹。小媳妇盖上盆盖儿,摆在灶头,又去揉面。面是白玉米面。双手把面拍成小圆饼,贴在锅上。锅也很独特。陶制,扁平,直径约有一米,可以摆下几十张小饼。媳妇说,饼烙得差不多时就把鱼炖上。这是一个多钟头来第一次打破静默。我被她近乎于虔诚而又从容不迫的气态所折服,一直不敢出声,生怕破坏那延续了千年之久的节奏和韵律,生怕赶走她安详宁静的心境。好羡慕啊!哪里去找这样的田园生活?

玛雅地区漫游小记 - 边境




边境

从危地马拉城坐车去东邻的洪都拉斯是从山区高地往低地走。一路下坡。且越走越闷热、越潮湿。下到低处后,已是热带雨林地带,路两边长满果实累累的香蕉树和咖啡树。香蕉和咖啡不是原产美洲的植物。西班牙人到来之后从东南亚和非洲引进的。由于适宜的气候和水土,它们生长得竟比在原产地更旺盛,成为中、南美洲数国的主要经济作物和出口产品,以至很多人都以为美洲就是它们的老家。

过边境时,发生了一个预想不到的小插曲。领队在车上就把大家的护照收集好,过边境检查站时一起交给了边防检查官。不一会儿,我和一位肯尼亚籍的同事被叫下车,领队解释道:你们俩在危地马拉的签证是一次性签证,出了境就不能再进来,除非在洪都拉斯的危地马拉领事馆再次签证。我们的计划是在洪都拉斯的一座玛雅古城停留三天,然后返回危地马拉。如果去最近的一处领事馆签证,来回就得三天,不但访不成古城,很有可能还赶不回来。所以,领队说,两个选择:要么现在叫辆出租车返回危地马拉城,在那里等候大队人马,舍弃洪都拉斯;要么进入洪都拉斯,从那里直飞墨西哥,舍弃后两个星期的危地马拉计划。我一听就急了。哪一个都不行!

一车二十多人都在等我俩作决定。

那位肯尼亚籍同事为了不影响大队人马,决定返回宾馆等候。导游已经开始联系出租车了。我急得真要哭了。你想想,前面一个重要的玛雅古城已经被迫取消,现在这个同样重要的古城离我已经近在咫尺,只消三十分钟就到,我怎能放弃。不行!我去央求导游想办法。

导游马可是危地马拉人,也是我读博时导师的朋友,多次带领专业学术考察团往返于中美洲几个国家,很能理解我的心情。说:我再试试吧。他在相距五十米左右的两国边境站之间来回跑了好几趟。终于,向我们走来。低着嗓门:你们可能要花点钱。行,多少都行,只要不是太离谱。我作好了五百美元的准备。很快,他手里捏着我和那位同事的护照,和领队小跑着过来,同时向我俩和所有在车下透风的同行挥着手:快上车,走了。跑至我们跟前时说,先别问,回头再解释。我们赶紧上车,生怕那些人回过神来再把我们拽下来。

三十分钟后,我们到达玛雅古城寇庞(Copan)。乘大家忙着登记房间,导游告诉我们经过:危地马拉官员同意不给我们的护照盖出境章,也就是说,只当我们没有出境;而洪都拉斯官员也表示只要我们有洪都拉斯的签证就行,能不能进出危地马拉他们不管。我和同事连忙掏钱。什么?一人才五十?我顿时觉得对不起人家边防站官员。至少也要一百、二百的。导游说,已经够多了,不能把他们惯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