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pril 28, 2009

牛津随笔(一)Oxford



























图一:艾克赛特学院四合院 Exeter College
图二:小教堂 Exeter College Chapel
图三:莫里斯设计织毯 Tapestry by William Morris  

一踏进牛津城便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它。大片大块的赭石色建筑物扑面而来;成簇成林的圆顶尖塔目不暇接;哥特式教堂、学院、修道院前呼后拥,争相媲美。满墙满壁满街道的历史文化艺术;满天满地满氛围的庄严神圣和美。

我突然有些惊慌失措。面对如此丰厚的文化盛宴,竟乱了思维,忘了礼规。我自以为是做好了准备才来的 – 心里有底。蕴积了多年的胃口,就是要来美美地饱餐一顿。没想到这一切却来得如此猛烈、如此浓艳!犹如进了阿里巴巴的藏金洞 – 无从下手。

下榻在中世纪的学生兼修道士的简陋而整洁的宿舍 - 已经带了几分怀古幽思。窗外,上百年的老树倾撒着绿荫;窗下,久经踩踏的石板路伸向幽深的院落和街巷。另外一侧的窗户一推开,闯入眼帘的是教堂顶上灰绿色的尖塔。钟声正巧响了,报着钟点。塔下的教堂连同对面的宿舍楼,一式的石建筑,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反射出一片温暖的金黄色。

楼门对着一个四方形的院子,中央是绿草坪,方方正正,简简单单,没有任何装饰和附加物,干净空旷得出人意料。只有在草坪四周和建筑物之间的人行道上摆着一、两条长木椅。院子的一边是学院的教堂,另一边是大餐厅,还有两边是三至四层的宿舍楼。宿舍楼墙壁上攀登着浓密的藤蔓,偎依在一个个窗口四周。

我住的楼门洞窄小无奇,挤在四合院的一个角上。贴着墙根的地方,有一丛花树,开着淡淡的紫花,枝叶不经意地伸到门前。楼门紧挨着教堂的入口,仅一步之遥。教堂门虚掩着,我犹豫地推开门进去,前厅无人。通往大厅的精美的铁栅门也半开着,似不拒绝来人。我不再犹豫。一步跨了进去。

顿时,眼前一片光芒四射,美轮美奂。我屏住了呼吸、停住了脚步。瀑布般自天而降的彩色玻璃挂满墙面,热烈而神秘的光彩闪烁于空中;拔地而起的墙柱和壁饰直线向上、向上,接上拱顶的脊架,继续向上,直达穹顶。窗框、门柱、拱梁、墙壁,都不再是桎梏;铅条、木板、石块,也不再是藩篱。物质皈依了精神。这是另一个世界,和门外截然不同的世界。进入这里,俗念消失,心灵净化;进入这里,肉体消融,精神升华。这就是天堂,是至善至美的精神和艺术的境域。我迷醉了。

教堂无人,我独自在这美妙绝伦的艺术天国里尽享。

彩色玻璃上的画像在热情激昂地叙说着感人动听的圣经故事 - 从创世记到基督受难;壁画里的圣徒和悬挂在墙上的骑士徽旗庄严骄傲地回忆着圣教的历史 - 坚贞、忠诚、荣誉、牺牲;门楣柱头上精雕细刻的装饰图案自豪地展示着教徒们的虔诚和艺术家的真挚 ...

我不由自主地手捂心口,由衷赞叹:上帝,我感受到了你的存在和伟大;艺术,你让我体验到了精神的崇高和壮美。在这个天国里,不管你是不是教徒,只要置身其中,你就一定会变成信徒 -- 上帝的、或者,艺术的信徒。

圣坛旁边的墙上有一幅引人注目的大挂毯。挂毯内容丰富、色彩华贵,看上去很眼熟。毯面上织的是“三王朝圣”的情景。故事说的是耶稣基督诞生的那一夜,东方有三位先知在神的指引下找到并拜访了出生在马厩里的圣婴,预示这个婴儿将要成为人类的救世主。画面里有好几个人物:身着白色衣袍、双手捧着烛光的天使站在中间稍后的位置,细长的脚尖轻轻地点着地面,背后的翅膀忽隐忽现,轻盈飘逸得好像随时都会飞向天空;他微微偏着头,平静安详地注视着圣婴;穿红色长袍的两位先知和另一位佩戴盔甲的先知,每人手捧一件礼物,带着淡淡的忧伤,低头向圣母手中的婴儿默默致意;年青美丽的圣母玛丽亚,头戴蓝色头巾,身穿蓝色长袍,坐在草棚里的草垫上,两手紧紧地搂抱着婴儿;她目光凝视、却视而不见,似乎在用心静听上帝的旨意及赋予她的使命;幼小可爱的耶稣,有预感似地偏着脑袋,看着三位先知;在圣母子的背后,站立着穿戴绛红色衣袍、略微弓着腰、忠诚老实的樵夫约瑟夫。背景里草木繁多,鲜花盛开,围绕在人物的前前后后,像是在欢呼庆祝这上帝之子诞生的伟大时刻。画面有情有景,人物醒目,图案设计清晰巧妙,色彩搭配考究雅致,装饰性很强,令人留连忘返,百看不厌。

挂毯是中世纪盛行的教堂及宫廷装饰。可是,这幅挂毯是中世纪的作品吗?除了那幅著名的记载着诺曼威廉大帝征服英伦的绣毯和纽约大都会那组“独角兽Unicorn”织毯,我对其它挂毯并不熟悉,怎么会看着眼熟呢?

同样是夸张修长的身体,同样使用大块的红、蓝色,中世纪人物简单生硬,甚至笨拙呆板,注重精神表达,忽略人物的实体感和自然美;而这幅挂毯画给人的感觉却是优美高雅,线条自然流畅,光暗合理,有立体感又有透视空间,夸张里带有明确而成熟的风格追求。特别是它的背景和衣物设计,那充满了艺术匠心和美学品味的花花草草及服饰图案、漂亮的色彩,似乎超出了中世纪的审美范畴。还有那淡雅的忧愁。是谁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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