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y 3, 2012

妈妈:送你一束沙枣花


五月,是沙漠绿洲沙枣花盛开的季节。十里飘香,百里争放。五月,也是妈妈的生辰月和母亲节的庆祝月。今年五月,妈妈八十寿辰,却不再能明白我们对她生日和母亲节的祝贺了。几个月前,癌症侵袭到她的大脑和全身,毁坏了最后的记忆力和体力。可是,我还是想要送她一样礼物。我要送她一束沙枣花,一束不娇不艳的戈壁沙枣花。我相信,她能闻到那浓郁的沙枣花香,能忆起黄沙绿浪中的生活,能在霎那间的清醒状态中知道她还在白杨红柳沙枣林中徘徊。

妈妈就象那不起眼的沙枣花,在荒芜无际的戈壁沙滩上输散着花香,激励着自己, 也激励着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妈妈是五十年代初西北艺术学院美术系的第一批毕业生。毕业前就已经被调去西北妇联的妇女画报工作,为画报画了很多妇女教育方面的连环画和插图。一九五四年又被新疆妇联挖去创办新疆妇女画报。妈妈和爸爸把出生刚五十天的哥哥留给姥姥,义无反顾地坐上大卡车,满怀激情和理想来到了新疆。从此,妈妈便把自己最美好的青春和宝贵的一生献给了新疆。
妈妈既是编辑,又是画工,还要下乡做妇女卫生保健宣传工作,工作起来没日没夜。她的作品大到乌鲁木齐人民广场周边墙上的壁画,小到教农村妇女缝制卫生带的简图。由于妈妈经常下乡,回到家时我会把她忘了,管她叫长辫子阿姨。
年青时的妈妈漂亮热情,除了画画,还爱唱歌。当初如果不是家里一点封建思想,她可能就去学音乐或戏剧了。还刚刚咿呀学语的时候,妈妈教我了第一首歌“小燕子,穿花衣”。我开始学英语后,她又教我唱英语的“老黑奴”(Old Black Joe),告诉我她最欣赏黑人歌唱家PaulRobeson的男低音。妈妈中学时上的是美国进步人士在中国开办的教会学校,对解放黑奴和人人平等的思想心领神会,自然也通过教我唱这首歌灌输给我。
作为艺术家,妈妈不仅善于捕捉生活中的美,而且总是把美呈献给读者和观众。由于爸爸的“右派言论”,六十年代初我们一家跟着他被流放到南疆。尽管心情压抑,且常常见到的是“大漠孤烟”,妈妈却紧紧抓住了这里的异乡情调。妈妈最爱画的是维族小巴郎和满是葡萄架的农家小院儿。孩子们在妈妈的画笔下活泼可爱幸福。
在小小的地区所在地,妈妈犹如一颗闪亮的明星。她是唯一的有高等学历的女画家女编辑,但是从来不自恃清高摆架子。同事们都很尊敬和喜爱她。她在机关单位里组织开展年轻人的各种文艺活动。也常会被叫去给新婚夫妇布置新房,或是帮人家缝制新婚被褥。妈妈在五十年代首届全国妇女联合大会时就被专门抽调去北京人民大会堂参加布置会议大厅,布置新房岂不是小菜一碟。这样的大材小用妈妈并不在意。但是工作上对她不负责任的安排,却也让她委曲求全了很多年。由于爸爸也是美术编辑,报社硬是让妈妈作了几年的文字校对。

妈妈既是典型的职业女性,又是传统的中国妇女。她是孝顺的女儿和媳妇,负责任的姐姐嫂子,称职的妻子和妈妈。妈妈和爸爸的工资几十年间从来都是一半用于自己一家四口,一半寄往两家老人和弟兄姊妹。给奶奶、姥姥和姥爷的月钱从未间断过,直到他们一一离世。妈妈还供两个舅舅一个上完中专一个上完大学。伯伯叔叔姑姑们也对这位弟媳嫂嫂赞不绝口。我们有一位脾气古怪、一辈子单身的叔叔,家里乱七八糟。妈妈每次有机会去北京,都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给这个小叔子打扫卫生整理房间,我去北京上学后,又把任务交给我;而且还早早就给我和哥哥打好招呼,要我们以后负责叔叔的养老送终。妈妈既不是长嫂又不是唯一的嫂嫂,却把这种没人愿意管的事情让自己的孩子承担下来,完全出于善良之心。
不用说,妈妈是我们的好妈妈了。她对我们兄妹就象对待她的艺术作品一样,精心培育雕琢,投入全部的爱和匠心。妈妈在我们那里是公认的教子有方的楷模。无论在教养、品性、还是学业方面,都对我们有着最基本、也是最高的要求。记得有一次我和哥哥放学回家,没带钥匙进不了家,肚子又饿,就和院里其他小朋友跑进菜地摘了几个西红柿吃。妈妈发现后,没打没骂我们,而是让我们一人写了一份检查,送到管菜地的伯伯那里当面承认错误。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动过公家的东西。妈妈也会非常用心地陪我们玩。有一年春天,妈妈用旧竹帘上的竹条扎制了一个巨大的蝴蝶风筝,比我还高,糊上桑皮纸,让爸爸画出醒目的红黄黑三色的蝴蝶,指挥哥哥做出两个能够发出唿哨声的蝴蝶眼睛装上,又教我把纳鞋底的棉线几股合在一起捻成结实的风筝线,一家人和院里十几个小朋友浩浩荡荡地来到城边小河边的空旷地放飞风筝。不仅我们玩得开心,还招来众多过路行人观看,还有两个维族老乡非要跟我们买走风筝。妈妈说:这是我们全家合作的艺术品。不卖!
妈妈善解人意,尤其善解年轻人的心意。我和哥哥的中小学同学朋友都喜欢来我家玩儿,从不感到拘束,有时还跟我父母争论时政问题。自我离开家后,我的同学从来没有间断过去看望和帮助我父母。妈妈爸爸退休后,他们的老同事们也是络绎不绝,常来常往。都是因为妈妈的人缘好。
妈妈做了一辈子美术编辑,为别人出版了无数的画作,自己却没有一本画集。我和哥哥决定自己为妈妈编辑印刷一本画册,配上我们的小散文,作为献给妈妈的八十寿礼(见禾子文集)。好在妈妈头脑尚还清楚的时候看到了初稿,并亲自校对修改,也算了了她和我们共同的心愿。现在画册出来,她拿在手里,只有在几秒钟的时间里似乎明白它的意义,大多数时间却都沉浸在她自己的幻觉世界里了。
除了画集,我还想送妈妈一样礼物。妈妈热爱新疆这片土地,热爱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她和爸爸共同留下遗言:生后骨灰也要埋在这片土地上。沙枣花是沙漠绿洲的代表,是生命顽强的象征。我要送一束沙枣花给我敬爱的妈妈。我知道,妈妈一定会懂得我的用意。
妈妈,祝你生日和母亲节安好!

5 comments:

  1. 朋友们:

    这个blog网站已经不支持我的brouser了。我不太懂什么意思,总之是很多功能已经没有了。这篇文章费了些劲才上去,所以也就是最后一篇文章了。

    我以后的文章会发表在《禾子文集》里。下面是Link:

    http://he-zi.hxwk.org/

    谢谢各位的惠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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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Could not figure the name of 沙枣花 in English? Do we have it here near NY?
    X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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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沙枣树只生长在沙漠地带。沙枣应该很象Iraqi date (伊拉克蜜枣),但是我没见过伊拉克蜜枣没有做成蜜饯之前的样子,所以不敢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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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I late found that there is actually a wiki on 沙枣: http://en.wikipedia.org/wiki/Elaeagnus_angustifolia
    xp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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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Right. You got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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