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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一直是保留在我心里的一块圣地。说不清哪里来的这份情感。是她的高?她的远?她的蓝天?她的白雪?还是少年时读过的“五彩路”带来的神秘?很多年前,当我带头和几个高中同学要求去藏西北的阿里地区接受再教育时,心中就已经有了对她朦朦胧胧的浪漫向往。
几十年过去,不觉间老之将至,恐怕越往后越没有勇气实现去西藏高原的夙愿,所以决定说干就干,当年就去。
从西宁到拉萨的青藏铁路横穿青藏高原,经过大片的可可西里无人区和海拔6839多公尺的唐古拉山口。一路上,韩红的“天路”和李娜的“青藏高原”不停地渲染着气氛、煽动着人们的情绪。我也一路在寻找着心中向往的神圣。
高原上的天似乎更高更蓝。高原的大地更觉远古洪荒。青藏高原上实际并没有很多陡峭险峻的高山,只是整体性地高出海平面很多。开阔,空寂。空气的稀薄连眼睛都能看得出来。正是这稀薄的空气把这块大地凝固为永恒的圣地。
可可西里的藏羚羊早在十九世纪就闻名西方国家。用它的绒毛织出的披肩细软到能拉扯通过一枚妇女的戒指。据说当时就值到2000英镑,只有上流社会的贵妇才能披戴得起。后来中国人知道了它的价值,漫山遍野滥杀滥捕,现在剩到屈指可数的数量!我们渴望透过火车窗口看到那些幸存的小动物。但是它们身上的保护色,让我们愣是错过了很多观赏机会。直到在同车厢一位修筑过这条铁路的师傅指点下,我们才知道如何寻找它们。
荒原上偶尔能看到几只翱翔的鹰鹫。一位从玉树返回的乘客向我们描述了她刚刚在那里参加完的天葬。被葬的是一位当地土生土长的派出所所长,患病去世。当这位所长被喇嘛们大卸无数块后,有人吹起大海螺,刹那间数不清的老鹰铺天盖地从天而降。晴空万里的天上,不知如此之多的老鹰来自何方。她说这是她所见最为震撼的一幕。前后不足40分钟,肉体就被吃得干干净净;喇嘛们再把骨头敲碎,再一次吹响海螺,老鹰们再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把骨头渣也吃得干干净净。送葬的人们都说所长生前人缘好,积了德,所以才被神鹰吃得如此干净,连肉体带灵魂全部被带走了。我们没有这样的荣幸去送葬,但是听来的故事已经足够令人起敬了。我们之所以没有看见天上更多的鹰鹫,恐怕它们真就是神鹰,只有好人的灵魂需要上天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才是真正的“天路”。
能走上这条“天路”绝非易事。据说喇嘛教信徒一生中至少要磕一万次长头,要念诵数万次“六字真言”-- 唵(ong)、 嘛(ma)、呢(ni)、叭(bei)、咪(mei)、哞 (hong),才可奢望这样的“天路”历程。在青海的塔尔寺和拉萨的大昭寺周围可以看见很多磕长头的信徒;通往拉萨的沿途也常常遇到成群结伙的磕长头的队伍。在大昭寺前熙熙攘攘的商业八廓街上,我几次碰上一个磕长头的中年男子,高高瘦瘦;前身挂着一张皮质的围裙,两手套着厚厚的木板,目不斜视,一丝不苟地做着举臂、跪、趴、起等一套动作。当我在闲逛中第三次又碰见这位坚韧虔诚的信徒时,眼泪竟夺眶而出。我突然意识到,来到这块地方,我对这些一步步磕着长头来朝拜的信徒的感觉一下从怜悯和好奇升华到敬佩的感动。谁能说他们这是愚昧呢?这是一种精神,一种人生的希望和追求,一种心灵的展示。
要说这里还有一片净土,那就是人们心灵中留有的不容动摇的信仰。
想到丰子恺在回忆他的老师李叔同、后来的弘一法师时说过,人的生活有三种:物质的、艺术的、宗教的。它们又好比三层楼,代表物质、精神、和灵魂。只有孜孜不倦探求人生的究竟、追求灵魂的来源和宇宙的根本的人才会攀登到这第三层高楼来。对大多数虔诚的喇嘛佛教徒来说,这样的解释也许过于理论化。依我看,藏民们有种与生俱来的宗教感,三种生活在他们那里是融合在一起不分上下和前后的。灵魂的归依是人生唯一的目的和追求;而这种信念正是在这恒古不变的雪山、高原、湖泊,蓝天、白云、彩虹下形成的。
拉萨是主要目的地。布达拉宫依山而建。层层递增,红黄白相间。宏伟壮观。有人赞叹:这比天安门宏伟多了。究其原因,不过是就其山形山势建了上去。但其视觉效果却应了美学理论所推崇的崇高感。去的那天下着小雨,却仍然不减游客的兴致,进门处被挤得水泄不通。从进到出的每一步几乎都是被人拥挤着挪动着步子。夹在其中的感觉?整个一个Sandwich的感觉。
倒是出来往下走时,忽然听到一声响亮奔放的女高音从半山腰什么地方唱出藏语歌曲来。所有的人都精神为之一振,随着歌声寻去;不料山下立刻又有另一女高音应和上面的歌声唱起来,紧接着上上下下都有男声女声和声唱起来。整个布达拉宫墙外的之字形台阶煞那间变成了巨大的合唱团唱台。歌声好听极了。自然、热情、奔放,带着典型的高原嗓音,还有天然的和声技巧。而且,恰是地方。我们一家人的情绪全被调动起来。马上掏出已经塞进包里的各类相机,跑上跑下地寻找歌手录像拍照。看上去这是一队集体来参观的藏族同胞,二十来个人。一个人起头,全体应和,唱满山坡。那地道的高原歌声比起韩红李娜之辈实在高出去不知多少倍;甚至比起才旦卓玛也要更“原声态”。这个偶然碰到的小插曲填补了我们在布达拉宫的所有缺憾。
藏族人民实际上是个单纯而快乐的民族。在大昭寺里我们又意外领略了藏族青年打夯的歌声和有节奏的劳动脚步。大昭寺是拉萨最大的寺庙,信徒香客全去那里拜佛。游览过程中总能听见不远处传来整齐和谐节奏感很强的合唱歌声。实在令人好奇。我们避开人群,顺着歌声找去。原来是一群自愿来寺庙义务劳动的男女青年正在唱夯土号子。院里有一处房屋的屋顶在翻修加固。几十个劳动青年,排成五、六行队,前几排是女生,后几排是男生,每人手里拿一根夯土锤,边唱着歌,边原地踏步似地踏着脚步,边用夯土锤上下捶打着地面;时而女生边唱边往前踏步,然后男生再边唱边踏步跟上来;时而又向后转,男生在前,女生在后;时而大家一起往前走。歌唱也是男女对唱、轮唱、合唱。不夸张地说,这一幕胜过所有的专业舞蹈。LG看得手脚痒痒,忍不住爬上房顶加入劳动大军跳了大半会儿打夯舞。这样愉悦的礼佛和修行方式可以说是一绝。
米拉山口,5013.25公尺,是拉萨通往林芝必经的山口。没有明显的高山反应,反而可以呼吸到清新凉爽的空气。山坡上有一个巨大的经幡帐,花花绿绿,很是鲜艳。来往香客和游客都要买一些大小经幡系在绳索上,寄托自己的祈福。据说高原上的风会把人们的愿望和祈福通过风声传送到佛祖那里去。从这里经过的信徒和香客们还在山坡和路边留下了数不清的玛尼石堆。“玛尼”是梵语祈语中用词。人们用大小石头堆砌起塔状的石堆,作为祈祷的见证,所以叫玛尼石。经过石堆的人都会随手捡起一块石头摞在上面。很多石堆因此变得原来越大。
来到高原才知道,原来高原上有很多的湖泊,都叫什么什么“错”。比如纳木错,羊卓雍错,巴松措,等等,都被藏民视为圣湖。我们去了好几个“错”,最喜爱的是羊卓雍错。天然无华,优美静谧,蓝宝石般晶莹透明的湖水,衬上湖边的青山绿地,悠悠的羊群,美丽圣洁得就象仙境。我在那里流连忘返,情愿永生永世留住在那仙境里。
可是就在这个圣洁的湖边,却看见了游客到处乱扔的塑料瓶和一拉罐,令人不堪忍受。在阻挡两个扔罐的人失败后(他们永远比你有理),我发誓来年带女儿重返羊卓雍错,就去捡垃圾。良心让我不能眼看着世界上最后一片净土也被人类践踏蹂躏完。
江孜古堡,号称“小布达拉宫”,和拉萨的布达拉宫设计一样,雄踞山顶,只是略小一号。这里不仅有一段藏族英雄抗击英帝国主义侵略军的故事,它的建筑本身就非常值得到此一游。古堡建在整座山崖峭壁上,周围都是平原,一副居高临下、桀骜独立的架势。它和山石契合的如此之好,就象是从山石中自然长出来的建筑。红白两色相间的城墙房屋错落有致;蜿蜒曲折的线条顺着带点暖色的山坡盘踞大半个山头。令人赞叹设计师的大胆和巧妙。
高原上的霓虹成为我另一个愉快的收获。记不清多少次,五、六次?七、八次?在淡绿色的大地和灰蓝色的天空之间,完完整整地呈现出双层的霓和虹。虹在内圈,从外向里呈“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带;而霓在虹的外圈上方,颜色排列正好相反,从里向外呈“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色彩。难怪藏民有着深厚而虔诚的宗教信仰。高原上美丽神秘的自然景象从古到今向他们展示着不可莫测、无法探究的天上,地下,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们来到“(在)那遥远的地方”。可惜这里已经没有了那令人“回头留恋地张望的”的帐房,更没有了那有着“美丽动人的眼睛”和穿着“美丽金边的衣裳”的牧羊姑娘。令人万分惆怅。不远处,一座现代化城市;路边,一个俗不可耐的涂着假金粉的牧羊女铜像。我没有买票进去,甚至再也不想回头张望。
在青海,我们意外地被朋友带到了当今十四世达赖喇嘛的出生地。这里看上去很象一个与世隔绝的世外桃园。一座孤立的小村庄坐落在一座不很大的平顶山上。周围有不很高的群山包围,除了大片整齐的梯田间夹着小块儿开着灿烂的油菜花的地面,再没有其他人为做作的迹象。我不是信徒,也不是崇拜者,有幸来到这个特殊的地方,自然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甚至立刻喜欢上了这里。自达赖出走之后,这里大门紧闭,门前一直挂着“育才”“育英小学”之类的牌子。1980年代,情况似有缓和,政府资助把整个院落重新翻修。请来的建筑设计师看样子比较懂行,所有房屋从结构到表面都采用旧物或仿古材料,感觉还不错。只可惜双方突然又翻了脸,所有相关工程噶然停止,资金全部撤回。负责看管院子的是达赖姨表侄夫妻俩。没有了资助,也不允许对外开放,老两口尽自己全部所能维持这里的一切。前院一进门右前方的一间灶房是达赖的出生地。藏族习俗是不允许在正屋正院里生孩子。我们去时正碰上几个当地藏民在那里朝拜,便也跟着拜了一圈。
从人道主义来讲,是不是可以考虑在他圆寂之前让他回一次家乡呢?我不知该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只有念诵:唵、嘛、呢、呗、咪、吽、唵、嘛、呢、呗、咪、吽、唵、嘛、呢、呗、咪、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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